“我……”祁文力一句臟話忍不住出了口，身體往前一撲，撕心裂肺的喊：“太危險了，你給我回來。”

那是槍啊，警隊對槍支的管理是十分嚴格的，出任務的時候才會攜帶，多少發子彈，每發子彈是用在哪裏都有嚴格記錄。現在他竟然被一個鄉派出所片警搶了槍，雖然也是去追擊逃犯，但那也不行。

不出事就罷了，寫一份檢討過去，萬一出了事，那檢討能把自己活埋了。說不定這身警服都保不住。

而且嫌疑人也有槍，祁文力想著兩人對面開槍同歸於盡的場面，只恨不得自己的血幹脆流幹也死了算了。

可嚴名城根本聽不見祁文力在身後嘶聲力竭的呼喊，轉眼間就消失在林子裏。

此時何愫也到了，一把扶住往前撲倒的祁文力，急道：“怎麽回事？”

“王珂，老王，死哪去了快回來。”祁文力怒吼道：“這是哪來的基層片警，不要命了！！”

可嚴名城此時根本聽不見祁文力的怒吼，他當然知道自己這個行為不對，但關鍵時刻哪裏顧得了那麽多。

一個持槍的犯罪嫌疑人，若是跑出去了，那可能給社會帶來極大的危害。萬一這人再是滅門案的兇手，食髓知味，對他們那種人來說殺一個之後再多殺幾個都毫無壓力，這一次讓他逃脫了，鉆進蒼茫大別山，那就不知道要再花多少人力物力才能再將他揪出來。

好在樹林雖然茂密，但林中的痕跡倒是清晰可見，嚴名城體力好，速度極快的一路往前追，不多時，便聽到了前方的腳步和喘氣聲。

一個身影在樹葉縫隙中一閃，嚴名城立刻舉槍：“站住，再動我開搶了。”

那人竟然真的站住了，從樹影中露出一個粗壯男子的小半個身子來，手中也握著一把槍。

面孔熟悉，但聲音中透著兇橫：“我也有槍，你別過來，再敢走一步，我就開槍了。”

嚴名城略皺了下眉：“張東峰，你想幹什麽？打鳥不過癮，現在開始要打人了是麽？”

在白崖山做了兩年多的基層民警，嚴名城就算是再不喜歡跟人來往，這方圓幾百戶也都熟悉，特別是幾個刺頭，這張東峰就是其中一個。曾經用自制散彈槍打獵被抓過一回，是個派出所備過案的人。

“不用你多管閑事。”張東峰道：“嚴警官，我不想傷你，你讓我走……”

“你傷了人還想往哪裏走，我問你，謝元福一家是不是你殺的？”嚴名城輕微挪動了一下身體，想找一個合適的角度，他追的太近了，兩人之間的距離也不過七八米。

張東峰手裏拿的自制散彈槍，嚴名城以前就從他家裏搜出來過，用的00鹿彈含8顆鋼珠，自己沒穿防彈衣，要是被打著基本就不能動了。但這種槍的缺點是射程近，超過十米基本無威力。而警用格洛克手槍理論射程八十米，只要拉開這十米的距離，張東峰就毫無威脅。

只是一聽謝元福三個字，張東峰瞬間激動起來：“對，就是我殺的，他們就是我殺的……一家子都是我殺的。”

……

嚴名城也見過無數兇徒，但第一次見人認罪認得如此慷慨激昂的。好像不是搶著認罪，而是搶功勞一般。

“為什麽要殺他們？”嚴名城冷聲道：“一家六口，連孩子都不放過，有什麽深仇大恨？”

“是他逼我的。”張東峰吼道：“都是他逼我的，他不給我活路，我也要他的命。”

“他要你的命就罷了，難道他的孩子也想要你的命？”嚴名城往後退了一步：“放下武器自首吧。如果有什麽冤情，我們也絕不會冤枉你的。”

張東峰突然就笑了一下：“嚴警官，你逗我呢，我殺了六個人，難道自首就能有活路麽？與其被抓，倒不如你給我一槍，給我個痛快。”

“那你也應該知道，你是跑不掉的。”嚴名城緩緩道：“你也是土生土長，山裏是什麽情況你比我清楚，電視裏的野人都是騙人的，你就算是跑進了山也躲不住。而且六條人命，就算是圍山地毯式搜索也一定要把你抓住，到時候結局一樣，受罪不說，你父母要怎麽辦？都是一把年紀的人了，難道要讓通緝令貼在腦門上過下半輩子麽？我記得，你可是個很孝順的人。”

張東峰的面色變了變，咬了咬牙：“我對不起他們，不過現在說什麽也晚了，你要麽就打死我，我是不會束手就擒的。”

說完，張東峰略擡高槍口做了個要開槍的姿勢，趁著嚴名城閃身躲避的功夫，竟然轉身就跑。

嚴名城口中低低罵了一句，又追了上去。林子裏的樹木太茂盛，層層遮掩，他沒有把握在對方高速移動的時候打中指定部位。更何況手中的格洛克也不是用習慣的，當年自己離開的時候，局裏的常規配置還是92式。

身後也有腳步聲傳來，應該是同行的市局同事，不過嚴名城顧不上他，張東峰如今已是窮寇，若是在逃亡過程中遇到老百姓，那絕對是一個危險人物。

一道驚雷從天上劈下，不過幾分鐘的時間，雨水又從淅淅瀝瀝到傾盆之勢，嚴名城的帽子早不知道丟在了哪裏，額前的劉海略有點遮眼，被甩在了腦後，濕漉漉的貼著。

前面傳來撲的一聲，像是張東峰摔倒了的聲音，嚴名城正要追過去，突然身後腳步重重響起，一回頭，是王珂追了過來。

王珂氣喘籲籲的，他的各項體能考核在隊裏都是頂尖的，就這追上來也很費了一番力氣，看見嚴名城的一瞬間，第一件事就是一把將他手上的槍給劈手搶過來揣在身上。

“簡直是瘋了，你知道自己在幹什麽麽？”王珂在雨水中臉色鐵青，厲聲道：“給我待著，等待救援。”

說完，王珂縱身追了上去。

嚴名城伸手抹了一把臉上的雨水，雖然樣子狼狽，但眼中神色愈顯得狠厲深沈起來。槍被拿走的那一瞬間他咬了咬牙，這才抑制住自己反手奪過來的念頭。這時機太不好，若真沒收手，估計要先和王珂打起來。

不過楞了只短短一瞬，嚴名城突然聽到前方傳來一聲喊，似乎是一聲痛呼。

那是王珂的聲音。

他眉頭一皺，暗道一聲不好，拔腿便奔了過去。

大意了。

這山裏雖然沒有大型野獸，但還是有兔子野雞之類的，這一片山上他就見過幾回套索捕獸夾，張東峰要甩開追捕，難保不會將人往那附近帶。

嚴名城沖了過去便看見王珂咬牙用一種很奇怪的姿勢站著，往下一看，腿上果然咬著一個捕獸夾，鮮血淋漓的。

但顯然這也是個狠角色，這種情況下竟然還手臂筆直的舉槍對著不遠處的張東峰。若非離得近，大雨阻礙著視線根本看不出他微微的顫抖。

王珂面孔有些扭曲，一字一字的咬牙道：“你以為我真的不敢開槍麽？”

張東峰手裏的槍不知何時落在了地上，整個人都有點顫抖，往後退了一步，又往後退了一步。

看樣子場面已經控制住了，嚴名城也松了口氣，慢慢的一步步走了過去：“張東峰，你已經……別動。”

嚴名城突然變了臉色，聲音驟然沈了下來，他看見張東峰腳下的土似乎動了動。

白崖山土質疏松，最近接連下了幾日暴雨，有不少地方都發生了泥石流和山體塌陷，張東峰此時站的便是一個斜坡側面略凸出的山地上，那地方十分危險。

這是常在山裏的人都知道的事情，若是平時張東峰也不會忽略，但這個時候腦子裏一片混亂，身體抖的比王珂厲害多了，根本就顧不上這些，嚴名城話音未落，他又連著往後退了兩步。

“小心！”嚴名城大喊了一聲，撲了過去。

轟隆一聲響，張東峰腳下的土地似乎已經撐到了極限，整個坍塌落下，泥沙帶著碎石，連著周圍的一切都墜了下去。

那下面是一道深溝，不是萬丈深淵，但目測十幾米還是有的，雨水充盈了平常幹涸的溝道，但沒有完全掩蓋住密布嶙峋的石塊，若是從上面落了下去，哪兒落地都是經斷骨折，稍有不慎腦袋朝下就是頭破血流，立刻斃命。

電光火石間，嚴名城一下子撲在了地上，兩手堪堪抓住張東峰的一只胳膊，將人吊在了半空。

王珂驚了一下，也一瘸一拐的沖了過來。

張東峰是不是兇手不是他們這麽輕易就可以定論的，就算他是，也有法律來制裁，他們不能見死不救。

雖然嚴名城的體力很好，但是拽住一個一百五六十斤的大男人也不是鬧著玩的事情，在張東峰和王珂的喊叫聲中，泥石滾落的呼嘯中，他甚至都清楚聽到了自己胳膊發出的聲音。

一陣劇痛從手臂上傳來，沒脫臼也必然傷了。

嚴名城咬了咬牙：“別動，我拉你上來。”

大雨還在不停的落下，砸的嚴名城幾乎睜不開眼睛，他能感覺到身下土地的顫抖，山體塌陷雖然是一瞬間爆發的，但不代表會在瞬間結束，身下這地方也馬上有崩塌的危險。

好在王珂也沖了過來，及時抓住了張東峰的另一只手。

張東峰的體重立刻被分散了，嚴名城深深的喘了口氣。

剛才撲過去的時候，嚴名城的手臂在地面上也不知擦了碎石還是樹枝，血順著手臂流下，被雨水稀釋，將張東峰的手臂也染紅了一片。

張東峰眼睛都紅了：“這裏就要塌了，快放開我……。”

“說什麽廢話。”嚴名城道：“想死也不能在這裏，你不想再見見你爸媽麽？”

雖然兩個大男人拉著，但要是張東峰不配合，想要將這一百多斤拽上來也不是件容易的事情。

嚴名城這話說的論理是沒有什麽毛病的，但也不知觸動了張東峰哪根神經，他突然從牙縫裏擠出幾個字來：“我絕對……不能被抓……”

說著，張東峰整個人都扭動起來，用腳蹬著山壁，想要掙脫嚴名城和王珂的控制。

這簡直就是找死，還帶著大家一起死，嚴名城正要罵出聲來，突然感覺身下的土地動了動。

二次塌陷來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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